名家》柯志遠／《華麗上班族》破敗與輝煌間的巔峰演技！
文／柯志遠
張艾嘉，顯得好老。雙頰唇畔眼週，每吋肌膚，盡是老態，再昂貴華麗的時尚都遮掩不了的老態。而這個「老態」要靠後製技術去除，不是輕而易舉的嗎？所以，這個老態，是被刻意保留下來（凸顯出來）的？
所以，這個「老態」，是一個表演藝術家為了成就角色所做的「抉擇」。
張艾嘉的「老」，讓觀眾具體，深刻，完整地，感受到「眾信集團CEO張威」的疲憊與孤寂，一個與外在強勢身份形成對比的脆弱，無助，徬徨，一個靠有形世界的繁華輝煌再也支撐不下去的迷失，茫然，了無生趣。 那個「老」，老得驚心動魄，卻又燦爛奪目。 那個「老」，老得讓人不忍卒睹，卻又目不轉睛。 那個「老」，老得入木三分，刻骨銘心。 你看張艾嘉演了一輩子的戲，看遍了她過往的嬌俏，優雅和青春，但卻將可能永遠抹不去對於她這個「老態畢露」的角色的回憶。（這可能是張艾嘉豐富的演藝一生中最登峰造極的精彩演出）
要在「歌舞劇」中看到這樣貼合生命的演技，是難得的。依據苗栗民間信貸借款信貸房貸利率最低的銀行戲劇理論的說法，看歌舞劇是「熱媒體」（Hot Media），《西貢小姐》，偌大一架直昇機就在你的面前，《歌劇魅影》龐大的吊燈，直接砸到觀眾頭上，《貓》裡的眾貓群象，甚至就在觀眾席間神出鬼沒，現場的設計，以及觀眾臨場的反應，整體的「氛圍」將你攫得緊緊牢牢，都是你觀看演出過程裡的一個「元素」。電影銀幕，是「冷媒體」（Cold Media），必須發揮更強大的「凝聚力」跟「感染力」，才能達道類似的效果。所以，把膾炙人口的歌舞劇「影像化」本身就是一個艱難繁複，也不容易討好的挑戰，除了「情節」和「歌曲」，要嘗試搬上銀幕的，還包括「氣氛」和「氣勢」，還包括一種看不見摸不著卻攸關成敗的「臨場感」。
很多家喻戶曉的歌舞劇拍成電影以後的迴響不如預期，就在這冷熱媒體的「體質」迥異，歌，變得不好聽了，因為幫初的「好聽」不只是聽，你還在現場「參與」；角色，變得不動人了，因為舞台上的「角色」，是被現場氣派烘托聚焦，而不是盯著他（她）的五官表情去細看的。有了這樣的理解，再來看《華麗上班族》四大巨星的演出，是會不由自主欽佩讚嘆的。
周潤發的戲份不多，但每一出場的氣場驚人，眼神、口條的「穿透力」，形成讓人過目不忘的「存在感」，以及對整齣作品無法取代的關鍵性。
湯唯的角色是狂暴的，零亂的，瀕臨崩潰邊緣的，在那樣分割的片段中，在那樣被壓縮的場景裡，她的層次細膩而鮮明，角色的情感是交纏的，她的呈現，卻能做得有條不紊，脈絡清晰，焦急與懊惱，自責與自憐，憤懣與眷戀，居然無一遺漏。
陳奕迅的角色，是毀滅性的，他挑釁了全劇所有人存在的價值底限，他衝撞體制，蔑視道德，玩弄人跟人之間最後的一絲信任與悲憫，融混著自私、自戀和自暴自棄的人格特質，給了他一次猛烈到像要從銀幕衝出來的，不可思議的演技。
至於張艾嘉，自是不消多說，《華麗上班族》這個光芒萬丈卻又森冷無情的，虛擬架空，卻又在在讓人由衷感同身受的「社會」，是在她的一顰一笑，每個呼吸和眼神，操著多種語言的「縱橫全場」中，所構築出來的，沒有她，就沒有《華麗上班族；這部電影…不對，是就沒有《華麗上班族》裡的這個「世界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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舞台劇的劇本結構，不同於電影劇本，「角色塑造」、「角色關係」，然後「發展情節」，這是電影編劇的SOP，但一部兩小時長度的《華麗上班族》，卻花了83分鐘在刻劃「角色」，以及他們之間交錯跌宕的「關係」（這等於劇情的轉折、最後結局的收束，都被濃縮在最後四分之一不到的篇幅裡），這在「三幕劇」（或「五幕劇」）的電影結構中，是「不正常」的，然而，這幾位出色至極的演員，卻做到了這一點，他們在人物塑造的過程裡，呈現了「張力」，他們在人物關係的交代上，內化了「衝突」，讓人味、戲味一應俱全，並沒有因為舞台銀幕的載體不同而「左支右絀」，落實了電影該有的靈活切換的「時間軸結構」，也沒被歌舞劇單點（單場）放大的處理方式吞沒掉，熠熠耀眼，可圈可點！
從「電影」的角度來說，有人對《華麗上班族》的敘事方式和風格「不習慣」；從「歌舞劇」的角度來看，有人批評歌曲不夠「悅耳」，有人挑剔期待中眼花撩亂的大排場歌舞場面沒有出現；而我卻認為：杜琪峰，跨越了兩者間磨合的尷尬，一方面捍衛了電影演技必須「拉近到眼前來細看」的厚度與深度，與此同時，也發揮了舞台藝術讓想像馳騁的「空間感」和「象徵性」，那棟可以做為辦公室、會議廳、臥室、晚宴場、車廂裡、天台頂…的抽象龐大內景，跟《悲慘世界》下半場那個可以分列、組裝，可以做為堡壘、壕溝、地下道…的經典佈景，難道沒有異曲同工之妙？而那個佈景，在《悲慘世界》電影版裡被捨棄了，好萊塢做不到的事，杜琪峰，卻做到了。
《柯志遠》作家，資深媒體人，知名娛樂評論家。紐約科技大學「傳播藝術」碩士。涉足娛樂產業二十餘年：電影行銷、頻道經營、新聞採訪、唱片企劃、時尚發行，專業經歷遍及PEOPLE雜誌、春暉電影、滾石唱片、MOD、VOGUE、GQ等公司要職。出版《惡女阿楚》、《一個台客在紐約》等15本著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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